●章 希
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,没有说好的通宵狂欢,也没有预想的喜极而泣,我反而像做完了一份小测般自然地与母亲共坐在自家的大阳台上,夏夜清凉的风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虫鸣,轻柔摩挲着我光裸的小腿,舒服得想让人眯上眼睛。我坐在咯吱咯吱响的秋千上,望着夜幕之上月光大盛,喉头一紧,不由感叹:“今夜月色真好。”“是啊。”坐在对面的妈妈了然一笑,头也不抬看那所谓很好的月色,悠然地翻着顾城的诗集。我就是在这夏夜微凉的风里,在妈妈看似随意的一句附和中,悄悄地将心中那根一直紧绷,直到交卷离开都未松下的弦卸了下来。
语言真是一门顶有趣的学问。夏目漱石曾说,想表达“我爱你”,用一句“今晚月色真美啊!”就好,也确实切合。而我的妈妈似乎深谙此道,有些话不必直接说出口,她四两拨千斤般轻轻巧巧地将我安抚。直到今天我还清楚记得那首顾城的《门前》:“草在结它的种子,风在摇它的种子,我们站着不说话,就十分美好。”高考结束的那晚,我和妈妈就那么闲散地在阳台上纳凉喝茶,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,也没什么言语上的交谈,高考,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一笔带过了。
有的时候会突然心生感慨,感谢妈妈拼尽全力让我来到这世上,让我有机会带着好奇心去看看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;感谢她在我14岁生日时递给我大仲马的《三个火枪手》;感谢她在我被挤掉竞赛资格后默默在书房挂上“君子不争炎凉”的手书;感谢她在我模考频频失利心灰意冷时夹在数学错题本的小纸条———“你若光明,这世界就不会黑暗;你若心怀希望,这世界就不会彻底绝望;你如不屈服,这世界又能把你怎样?”……想说的话太多,最后都变成了感谢。
其实还有一些愧疚吧。妈妈那么好,做得一手好饭,煎得一手好茶,年少优异无愧青春,成年后在职场也总能交出令人满意的成绩。而她的女儿,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普通人,成绩永远没“隔壁家的孩子”好,除了会写几个字,拨几根古筝的弦,也无甚特长,有时也会埋怨自己的平凡无奇,艳羡别人的光芒。可母亲最懂我,每年生日她都会在礼物里附上寄言,有一年是这样写的:“我希望你成为一个足够独立的人,独立的思想,独立的人格,不随口附和,不随意从众。在千篇一律的成功中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成功。当然,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英雄,你也可以是在路边为英雄鼓掌的人。妈妈尊重你每一个选择。”那个时候我就知道,我的妈妈不仅扮演了一个母亲的角色,更多的是老师或者朋友。很多时候,我们之间就像《庄子》里说的那样:“相视一笑,莫逆于心”。
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泉州正是夜幕降临,月光大盛。我给在秦皇岛旅游的妈妈发了一条微信:“今晚月色真好。”几分钟后手机响了,滑开解锁看到新消息:“是啊。”不由一笑,虽在两地,我们看着的,却是同一轮月亮呢。
当晚刷朋友圈,看到母亲几分钟前发的几张照片,秦皇岛的某个茶寮中灯火惺忪微亮,雕着繁复花纹的格子木窗外,却是一片漆黑。